秦晋崤之战
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于曲沃;出绛,柩有声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敢犒从者。不腆敝邑,为从者之淹,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且使遽告于郑。
郑穆公使视客馆,则束载、厉兵、秣马矣。使皇武子辞焉,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资饩牵竭矣。为吾子之将行也,郑之有原圃,犹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闲敝邑,若何?”杞子奔齐,逢孙、杨孙奔宋。
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灭滑而还。
晋原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敌不可纵。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栾枝曰:“未报秦施而伐其师,其为死君乎?”先轸曰:“秦不哀吾丧而伐吾同姓,秦则无礼,何施之为?吾闻之:‘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谋及子孙,可谓死君乎!”遂发命,遽兴姜戎。子墨衰绖,梁弘御戎,莱驹为右。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崤,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
文嬴请三帅,曰:“彼实构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先轸朝,问秦囚。公曰:“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不顾而唾。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释左骖,以公命赠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衅鼓,使归就戮于秦,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
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曰:“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译文及注释
冬,晋文公卒。庚(gēng)辰,将殡于曲沃;出绛,柩(jiù)有声如牛。卜偃(yǎn)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yì)我;击之,必大捷焉。”
鲁僖公三十二年的 冬天,晋文公去世。庚辰日,将要移灵到晋国旧都曲沃去停放,刚抬出国都绛城时,棺柩里突然发出响声,如同牛鸣。卜筮官郭偃命令随行的大夫们下拜,并传告:“先君文公指示国家用兵的大事,将会有西方的军队越过我国国境而过,趁机攻打,必大获全胜。”
崤(xiáo):山名。在今河南洛宁西北,西连陕西,东接渑池。冬:指鲁僖公三十二年冬天。《左传》按鲁国二十多个国君在位先后编年记事,每个历史事件先交代哪个国君在位的第几年。殡:停柩待葬。曲沃:地名,今山西闻喜县,是晋君祖坟所在地。绛:晋的国都,在今山西翼城县东南。柩:即棺木。此指装有尸体的棺木。卜偃:掌卜筮之官,名偃。君:指晋文公。命:命令,指示。大事:古代以祭祀和军事为国之大事,此指军事。西师:指秦师。秦在晋之西,故称西师。过轶:指秦军越境而过。
杞(qǐ)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jiǎn)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bèi)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杞子从郑国派人向秦国报告说:“郑国人让我掌管他们国都北门的钥匙,如果偷偷派兵来袭击,郑国就可以得到了。”秦穆公为这事征求蹇叔的意见。蹇叔说:“兴师动众去袭击远方,从来没有听说过。军队劳累不堪,力量消耗尽了,远方的君主有所防备。恐怕不可以吧?军队的行动,郑国一定会知道,劳师动众而无所得,士兵们必然产生怨恨之心。况且行军千里,谁会不知道呢?”秦穆公谢绝。召集孟明、西乞、白乙,派他们带兵从东门外出发。蹇叔为这事哭着说:“孟子,我今天看着军队出征,却看不到他们回来啊!”秦穆公派人对他说:“你知道什么!活到七十岁就死去,你坟上的树早就长得有合抱粗了!”
管:钥匙。潜师以来:秘密派军队前来。访:询问。蹇叔:秦国老臣。劳师以袭远:辛苦地调动自己的军队去袭击远方的国家。勤而无所:劳苦而无所得。悖心:背离之心,此处指秦军将士将产生悖心。辞:拒绝不听。孟明、西乞、白乙:皆秦国的将领。孟明:秦贤臣百里奚之子,名望,“孟明”是字。下文中提到的孟子即孟明。西乞:名术。白乙:名丙。中寿:指六七十岁,在古代说法不一。从文义推测,蹇叔当时有七八十岁,已超过中寿。拱:两手合围。
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xiáo)。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
蹇叔的独子加入这次出征的军队,蹇叔哭着送他说:“晋国人必然在崤山设伏兵截击我们的军队。崤有南北两座山:南面一座是夏朝国君皋的墓地;北面一座山是周文王避过风雨的地方。一定会死在这两座山之间的峡谷中,我准备到那里去收你的尸骨!”秦国的军队于是向东进发了。
与师:参加了这次出征的军队。御师:指晋设伏兵拦击秦军。二陵:指崤之二峰。陵:犹言“山头”。二陵相距三十五里,之间山高路险,为绝险之地。夏后皋:夏代的君主,名皋,是夏桀的祖父。辟:回避。是间:指“二陵”之间。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zhòu)而下,超乘者三百乘(shèng)。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kào)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yì),敢犒从者。不腆敝邑,为从者之淹,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且使遽(jù)告于郑。
鲁僖公三十三年春天,秦军经过周都城的北门。左右两边的战士都脱下战盔,下车致敬,接着有三百辆兵车的战士跳跃着登上战车。王孙满这时还小,看到这种情形,向周王说:“秦国的军队轻狂而不讲礼貌,一定会失败。轻狂就少谋略,没礼貌就不谨慎。进入险境并而不谨慎,又缺少谋略,能不失败吗?”经过滑国的时候,郑国商人弦高将要到周都城去做买卖,在这里遇到秦军。先送上四张熟牛皮,再送十二头牛慰劳秦军,说:“敝国国君听说你们将要行军经过敝国,冒昧地来慰劳您的部下。敝国不富裕,您的部下要久住,住一天就供给一天的食粮;要走,就准备好那一夜的保卫工作。”并且派人立即去郑国报信。
周北门:周王都城洛邑的北门。左右:指战车上的武士。古代战车的御者在中间,武士在左右两边。胄:头盔。下:下车步行。这种行为表示对周王朝的敬意。超乘:一跃而登车。脱了头盔而下车步行是有礼貌的表示,但马上又一跃上车则是轻狂无礼的举动。王孙满:周襄王之孙,名满。轻:轻狂放肆。脱:疏忽、忽略,言粗心大意。滑:原为姬姓小国,鲁僖公三十三年被秦所灭,后因秦不能守其地,终为晋所得,改为县邑。其地在今河南滑县。将市于周:将到周王的都城做买卖。以乘韦先:以四张熟牛皮作为先行送至的礼物。古代送礼往往先轻后重。韦:熟牛皮。犒师:慰劳军队。步师:犹言“行军”。出于敝邑:经过敝国。不腆:不富厚。这里是谦称。淹:逗留。居:留居郑地。一日之积:供给人畜一日所用的柴米草料等。一夕之卫:承担一夜的保卫工作。遽:驿车,每过一驿站就换一次马。
郑穆公使视客馆,则束载、厉兵、秣(mò)马矣。使皇武子辞焉,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fǔ)资饩(xì)牵竭矣。为吾子之将行也,郑之有原圃(pǔ),犹秦之有具囿(yòu)也,吾子取其麋(mí)鹿,以闲敝邑(yì),若何?”杞子奔齐,逢孙、杨孙奔宋。
郑穆公派人到宾馆察看,原来杞子及其部下已经捆好了行装,磨快了兵器,喂饱了马匹。郑穆公派皇武子去致辞,说:“你们在敝国居住的时间很长了,只是敝国吃的东西快完了。你们也该要走了吧。郑国有兽园,秦国也有兽园,你们回到本国的兽园中去猎取麋鹿,让敝国得到安宁,怎么样?”于是杞子逃到齐国、逢孙、扬孙逃到宋国。
郑穆公:郑国的君主,郑文公之子,名兰,僖公三十三年(前年)即位,在位二十二年。客馆:接待外宾的住所。杞子、逢孙、扬孙三人戍郑,就住在客馆中。束载、厉兵、秣马:捆好行装,磨砺兵器,喂饱马匹。皇武子:郑大夫。辞:辞谢,告诉戍郑的秦大夫,要它们离开。脯、资、饩、牵:干肉、粮食、已经宰杀的牲畜、尚未宰杀的牲畜。资:同“粢”,食粮。原圃:郑国的猎苑,在今河南中牟西北。具囿:秦国的猎苑,在今陕西凤翔境内。麋:与鹿相似,但体形比鹿大。
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灭滑而还。
孟明说:“郑国有准备了,不能指望什么了。进攻不能取胜,包围又没有后援的军队,我们还是回去吧!”于是灭掉滑国就回秦国去了。
不可冀也:不能希求什么了。冀:希望、期待。
晋原轸(zhěn)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敌不可纵。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栾(luán)枝曰:“未报秦施而伐其师,其为死君乎?”先轸曰:“秦不哀吾丧而伐吾同姓,秦则无礼,何施之为?吾闻之:‘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谋及子孙,可谓死君乎!”遂发命,遽兴姜戎。子墨衰绖(dié),梁弘御戎,莱驹为右。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崤,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
晋国的原轸说:“秦国违背蹇叔的意见,因为贪得无厌而使老百姓劳苦不堪,上天送给我们的好机会。送上门的好机会不能放弃,敌人不能轻易放过。放走了敌人,就会产生后患,违背了天意,就会不吉利。一定要讨伐秦军!”栾枝说:“没有报答秦国的恩惠而去攻打它的军队,难道还有已死的国君吗?”先轸说:“秦国不为我们的新丧举哀,却讨伐我们的同盟国,秦国就是无礼,我们还报什么恩呢?我听说过:‘一旦放走了敌人,会给后世几代人留下祸患’。为后世子孙考虑,可说是为了已死的国君吧!”于是发布命令,立即调动姜戎的军队。晋襄公把白色的孝服染成黑色,梁弘为他驾御兵车,莱驹担任车右武士。这一年夏季四月十八日这一天,晋军在崤山打败了秦军,俘虏了秦军三帅百里视、西乞术、白乙丙而回。于是就穿着黑衣服给晋文公送葬,晋国从此以黑衣服为丧服。
原轸:即先轸,封地在原(今河南济源北),又称原轸。以贪勤民:因为贪于得郑而使人民劳累。奉:给。纵敌患生:放走了敌人就会生出后患。秦施:指秦曾资助晋文公的事。施:给予恩惠。其为死君乎:意为这岂不是忘记了先君文公吗?君:指晋文公。死君:指忘记晋文公。伐吾同姓:指秦伐郑灭滑,郑和滑都是姬姓国。何施之为:还讲什么要报答秦恩呢?谋及子孙:替后世子孙打算。遽兴姜戎:用驿车传令急速发动姜戎的军队。姜戎本是秦晋之间的一个部族,与晋国关系较好。子:指晋文公之子晋襄公,此时文公未葬,故称“子”。衰:麻衣。绖:麻制的腰带。均为白色,行军时穿白色不吉利,故用墨染黑。粱弘:晋大夫。御戎:驾战车。莱驹:晋大夫。为右:为车右武士。晋于是始墨:晋国从此以后穿黑色孝服,形成习俗。
文嬴(yíng)请三帅,曰:“彼实构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戮(lù)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先轸朝,问秦囚。公曰:“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huī)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不顾而唾。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释左骖(cān),以公命赠孟明。孟明稽(qǐ)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衅(xìn)鼓,使归就戮(lù)于秦,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
文嬴向晋襄公请求把秦国的三个将帅放回去,说:“他们的确是离间了我们秦晋两国国君的关系。秦穆公如果得到这三个人,就是吃了他们的肉都不解恨,何劳您去惩罚他们呢?让他们回到秦国去受刑,以满足秦穆公的心愿,怎么样?”晋襄公答应了她。先轸朝见襄公,问起秦国的囚徒哪里去了。襄公说:“夫人为这事情请求我,我把他们放了。”先轸愤怒地说:“战士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们从战场上抓回来,一个女人霎那间就把他们从国内赦免了,毁了自己的战果而助长了敌人的气焰,亡国没有几天了!”不回头就吐了口唾沫。晋襄公派阳处父去追孟明等人,追到河边,已登舟离岸了。阳处父解下车左边的骖马,晋襄公的名义赠给孟明。孟明叩头说:“贵国国君宽宏大量,不把我们这些俘虏的血涂抹战鼓,让我们回到秦国去受死刑,如果国君把我们杀死,死了也不会忘记这次的失败。如果尊从晋君的好意赦免了我们,三年之内必定会卷土重来以报今天的耻辱!”
文赢请三帅:文赢为孟明等三帅求情。文赢:晋文公夫人,襄公嫡母,秦穆公之女。构:挑拨双方之间的关系。寡君:文赢称秦穆公。不厌:不满足。君何辱讨焉:何必委屈你去惩罚它们呢?逞:满足。军实:战果,战绩,指虏获敌人。长寇仇:助长了敌人的气焰。亡无日矣:亡国不需要多时了。不顾面唾:不顾襄公在面前而向地上吐唾。是一种愤怒而失礼的表现。阳处父:晋大夫。累臣:犹言“囚臣”,孟明自称。衅鼓:以血涂鼓。死且不朽:身虽死,也不忘大恩。
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曰:“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秦穆公穿着白色的衣服在郊外等候,对着被释放回来的将士哭着说:“我违背了蹇叔的劝告,让你们受了委屈,这是我的罪过。”没有废弃孟明,秦穆公说:“这是我的错误,大夫有什么罪呵!况且我不会因为一点小过失而抹杀他的大功劳。”
郊次:到郊外等待着。乡师:面对军队。“乡”,同“向”。不替孟明:不废除孟明的职务。替:作“废”解。
译文及注释
译文
鲁僖公三十二年的 冬天,晋文公去世。庚辰日,将要移灵到晋国旧都曲沃去停放,刚抬出国都绛城时,棺柩里突然发出响声,如同牛鸣。卜筮官郭偃命令随行的大夫们下拜,并传告:“先君文公指示国家用兵的大事,将会有西方的军队越过我国国境而过,趁机攻打,必大获全胜。”
杞子从郑国派人向秦国报告说:“郑国人让我掌管他们国都北门的钥匙,如果偷偷派兵来袭击,郑国就可以得到了。”秦穆公为这事征求蹇叔的意见。蹇叔说:“兴师动众去袭击远方,从来没有听说过。军队劳累不堪,力量消耗尽了,远方的君主有所防备。恐怕不可以吧?军队的行动,郑国一定会知道,劳师动众而无所得,士兵们必然产生怨恨之心。况且行军千里,谁会不知道呢?”秦穆公谢绝。召集孟明、西乞、白乙,派他们带兵从东门外出发。蹇叔为这事哭着说:“孟子,我今天看着军队出征,却看不到他们回来啊!”秦穆公派人对他说:“你知道什么!活到七十岁就死去,你坟上的树早就长得有合抱粗了!”
蹇叔的独子加入这次出征的军队,蹇叔哭着送他说:“晋国人必然在肴山设伏兵截击我们的军队。肴有南北两座山:南面一座是夏朝国君皋的墓地;北面一座山是周文王避过风雨的地方。一定会死在这两座山之间的峡谷中,我准备到那里去收你的尸骨!”秦国的军队于是向东进发了。
鲁僖公三十三年春天,秦军经过周都城的北门。左右两边的战士都脱下战盔,下车致敬,接着有三百辆兵车的战士跳跃着登上战车。王孙满这时还小,看到这种情形,向周王说:“秦国的军队轻狂而不讲礼貌,一定会失败。轻狂就少谋略,没礼貌就不谨慎。进入险境并而不谨慎,又缺少谋略,能不失败吗?”经过滑国的时候,郑国商人弦高将要到周都城去做买卖,在这里遇到秦军。先送上四张熟牛皮,再送十二头牛慰劳秦军,说:“敝国国君听说你们将要行军经过敝国,冒昧地来慰劳您的部下。敝国不富裕,您的部下要久住,住一天就供给一天的食粮;要走,就准备好那一夜的保卫工作。”并且派人立即去郑国报信。
郑穆公派人到宾馆察看,原来杞子及其部下已经捆好了行装,磨快了兵器,喂饱了马匹。郑穆公派皇武子去致辞,说:“你们在敝国居住的时间很长了,只是敝国吃的东西快完了。你们也该要走了吧。郑国有兽园,秦国也有兽园,你们回到本国的兽园中去猎取麋鹿,让敝国得到安宁,怎么样?”于是杞子逃到齐国、逢孙、扬孙逃到宋国。
孟明说:“郑国有准备了,不能指望什么了。进攻不能取胜,包围又没有后援的军队,我们还是回去吧!”于是灭掉滑国就回秦国去了。
晋国的原轸说:“秦国违背蹇叔的意见,因为贪得无厌而使老百姓劳苦不堪,上天送给我们的好机会。送上门的好机会不能放弃,敌人不能轻易放过。放走了敌人,就会产生后患,违背了天意,就会不吉利。一定要讨伐秦军!”栾枝说:“没有报答秦国的恩惠而去攻打它的军队,难道还有已死的国君吗?”先轸说:“秦国不为我们的新丧举哀,却讨伐我们的同盟国,秦国就是无礼,我们还报什么恩呢?我听说过:‘一旦放走了敌人,会给后世几代人留下祸患’。为后世子孙考虑,可说是为了已死的国君吧!”于是发布命令,立即调动姜戎的军队。晋襄公把白色的孝服染成黑色,梁弘为他驾御兵车,莱驹担任车右武士。这一年夏季四月十八日这一天,晋军在肴山打败了秦军,俘虏了秦军三帅百里视、西乞术、白乙丙而回。于是就穿着黑衣服给晋文公送葬,晋国从此以黑衣服为丧服。
文嬴向晋襄公请求把秦国的三个将帅放回去,说:“他们的确是离间了我们秦晋两国国君的关系。秦穆公如果得到这三个人,就是吃了他们的肉都不解恨,何劳您去惩罚他们呢?让他们回到秦国去受刑,以满足秦穆公的心愿,怎么样?”晋襄公答应了她。先轸朝见襄公,问起秦国的囚徒哪里去了。襄公说:“夫人为这事情请求我,我把他们放了。”先轸愤怒地说:“战士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们从战场上抓回来,一个女人霎那间就把他们从国内赦免了,毁了自己的战果而助长了敌人的气焰,亡国没有几天了!”不回头就吐了口唾沫。晋襄公派阳处父去追孟明等人,追到河边,已登舟离岸了。阳处父解下车左边的骖马,晋襄公的名义赠给孟明。孟明叩头说:“贵国国君宽宏大量,不把我们这些俘虏的血涂抹战鼓,让我们回到秦国去受死刑,如果国君把我们杀死,死了也不会忘记这次的失败。如果尊从晋君的好意赦免了我们,三年之内必定会卷土重来以报今天的耻辱!”
秦穆公穿着白色的衣服在郊外等候,对着被释放回来的将士哭着说:“我违背了蹇叔的劝告,让你们受了委屈,这是我的罪过。”没有废弃孟明,秦穆公说:“这是我的错误,大夫有什么罪呵!况且我不会因为一点小过失而抹杀他的大功劳。”
注释
崤(xiáo):山名。在今河南洛宁西北,西连陕西,东接渑池。
冬:指鲁僖公三十二年冬天。《左传》按鲁国二十多个国君在位先后编年记事,每个历史事件先交代哪个国君在位的第几年。
殡:停柩待葬。曲沃:地名,今山西闻喜县,是晋君祖坟所在地。
绛:晋的国都,在今山西翼城县东南。
柩(jiù):即棺木。此指装有尸体的棺木。
卜偃:掌卜筮之官,名偃。
君:指晋文公。命:命令,指示。大事:古代以祭祀和军事为国之大事,此指军事。
西师:指秦师。秦在晋之西,故称西师。过轶:指秦军越境而过。
管:钥匙。
潜师以来:秘密派军队前来。
访:询问。蹇叔:秦国老臣。
劳师以袭远:辛苦地调动自己的军队去袭击远方的国家。
勤而无所:劳苦而无所得。
悖(bèi)心:背离之心,此处指秦军将士将产生悖心。
辞:拒绝不听。
孟明、西乞、白乙:皆秦国的将领。孟明:秦贤臣百里奚之子,名望,“孟明”是字。下文中提到的孟子即孟明。西乞:名术。白乙:名丙。
“中寿”两句:意为你活到中寿就已死去,现在你墓上的树都快要有两手合拢那么粗了。中寿:指六七十岁,在古代说法不一。从文义推测,蹇叔当时有七八十岁,已超过中寿。拱:两手合围。
与师:参加了这次出征的军队。
御师:指晋设伏兵拦击秦军。
二陵:指崤之二峰。陵:犹言“山头”。二陵相距三十五里,之间山高路险,为绝险之地。
夏后皋:夏代的君主,名皋,是夏桀的祖父。
辟:回避。
是间:指“二陵”之间。这句言晋师必于“二陵”之间伏兵狙击。
周北门:周王都城洛邑的北门。
左右:指战车上的武士。古代战车的御者在中间,武士在左右两边。胄(zhòu):头盔。下:下车步行。这种行为表示对周王朝的敬意。超乘:一跃而登车。脱了头盔而下车步行是有礼貌的表示,但马上又一跃上车则是轻狂无礼的举动。
王孙满:周襄王之孙,名满。
轻:轻狂放肆。
脱:疏忽、忽略,言粗心大意。
滑:原为姬姓小国,鲁僖公三十三年被秦所灭,后因秦不能守其地,终为晋所得,改为县邑。其地在今河南滑县。
将市于周:将到周王的都城做买卖。
以乘韦先:以四张熟牛皮作为先行送至的礼物。古代送礼往往先轻后重。韦:熟牛皮。
犒(kào)师:慰劳军队。
步师:犹言“行军”。出于敝邑:经过敝国。
“不腆(tiǎn)敝邑”四句:其大意是说,我们郑国虽不富足,但为你部下的停留,可以提供粮草给养和保卫工作。实际是告诉秦国,郑国已经做好迎战准备。不腆:不富厚。这里是谦称。淹:逗留。居:留居郑地。一日之积:供给人畜一日所用的柴米草料等。一夕之卫:承担一夜的保卫工作。
“且使”句:并且派人乘快车到郑国送信告急。遽:驿车,每过一驿站就换一次马。
郑穆公:郑国的君主,郑文公之子,名兰,僖公三十三年(前年)即位,在位二十二年。客馆:接待外宾的住所。杞子、逢孙、扬孙三人戍郑,就住在客馆中。
束载、厉兵、秣(mò)马:捆好行装,磨砺兵器,喂饱马匹。
皇武子:郑大夫。辞:辞谢,告诉戍郑的秦大夫,要它们离开。
脯、资、饩(xì)、牵:干肉、粮食、已经宰杀的牲畜、尚未宰杀的牲畜。资:同“粢”,食粮。
原圃(pǔ):郑国的猎苑,在今河南中牟西北。
具囿(yòu):秦国的猎苑,在今陕西凤翔境内。
“吾子”二句:你们可以猎取些麇鹿,给敝邑一个休息机会。麋:与鹿相似,但体形比鹿大。
不可冀也:不能希求什么了。冀:希望、期待。
“攻之”二句:言秦如进攻,则郑军有准备,无法取胜:如包围郏国,又没有后继部队。
原轸(zhěn):即先轸,封地在原(今河南济源北),又称原轸。
以贪勤民:因为贪于得郑而使人民劳累。
奉:给。
纵敌患生:放走了敌人就会生出后患。
秦施:指秦曾资助晋文公的事。施:给予恩惠。
其为死君乎:意为这岂不是忘记了先君文公吗?君:指晋文公。死君:指忘记晋文公。
伐吾同姓:指秦伐郑灭滑,郑和滑都是姬姓国。
何施之为:还讲什么要报答秦恩呢?
谋及子孙:替后世子孙打算。
遽兴姜戎:用驿车传令急速发动姜戎的军队。姜戎本是秦晋之间的一个部族,与晋国关系较好。
子:指晋文公之子晋襄公,此时文公未葬,故称“子”。衰:麻衣。绖:麻制的腰带。均为白色,行军时穿白色不吉利,故用墨染黑。
粱弘:晋大夫。御戎:驾战车。
莱驹:晋大夫。为右:为车右武士。
晋于是始墨:晋国从此以后穿黑色孝服,形成习俗。
文赢请三帅:文赢为孟明等三帅求情。文赢:晋文公夫人,襄公嫡母,秦穆公之女。
构:挑拨双方之间的关系。
寡君:文赢称秦穆公。
不厌:不满足。
君何辱讨焉:何必委屈你去惩罚它们呢?
逞:满足。
“武夫”句:武夫在战场上拼命才抓住他们。
“妇人”句:妇人仓促间就从朝廷里把他们放走了。
军实:战果,战绩,指虏获敌人。长寇仇:助长了敌人的气焰。
亡无日矣:亡国不需要多时了。
不顾面唾:不顾襄公在面前而向地上吐唾。是一种愤怒而失礼的表现。
阳处父:晋大夫。
“释左骖(cān)”二句:解下战车左边的马,用晋襄公的名义赠给孟明。其目的是想要孟明登岸拜谢,再捉住他。
累臣:犹言“囚臣”,孟明自称。衅鼓(xìn gǔ):以血涂鼓。
死且不朽:身虽死,也不忘大恩。
“若从”句:意为倘若尊重晋君的好意而赦免了。
郊次:到郊外等待着。
乡师:面对军队。“乡”,同“向”。
不替孟明:不废除孟明的职务。替:作“废”解。
文言知识
一、古今异义
(1)晋文公卒 …死
(2)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从管 …钥匙
(3)国可得也 …都城
(4)穆公访诸蹇叔从于
(5)蹇叔从子与师参加
(6)夏后皋从墓也君主
(7)超乘者三百乘 …兵车
(8)无礼则脱 …不谨慎
(9)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做生意
(10)以乘韦先 …四
(11)为从者从淹…停留
(12)未报秦施而伐其师 …恩惠
(13)彼实构吾二君 …使……结怨
(14)秦伯素服郊次 …停留,等候
(15)君命大事 …战争
(16)敢犒从者 …冒昧
(17)唯是脯资饩牵竭矣 …尚在栏内未杀的牲畜 …
(18)不替孟明 …撤换、废弃
二、一词且义
1、焉
(1)击从,必大捷焉(语气助词,不译)…
(2)余收尔骨焉(兼词,于此,在那里)…
(3)君何辱讨焉(代词,他们)…
2、且…
(1)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连词,况且)…
(2)且使遽告于郑(连词,并且)…
(3)死且不朽(副词,将要)…
3、以
(1)劳师以袭远(连词,相当于“而”)…
(2)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从志(连词,来)…
(3)释左骖,以公命赠孟明(介词,用、拿)…
(4)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介词,因为)…
(5)寡君从以为戮,死且不朽(介词,把)…
4、其
(1)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副词,表反诘语气,难道)…
(2)攻从不克,围从不继,吾其还也。(副词,表祈使、商量语气,还是)…
(3)其为死君乎?(副词,表反诘语气,难道)…
(4)吾见师从出而不见其入也。(代词,代军队)…
(5)吾子取其麋鹿(代词,那里)
5、则
(1)轻则寡谋(就,连词)…
(2)秦则无礼,何施从为?(是,副词,加强判断)…
(3)公使阳处父追从,及诸河,则在舟中矣。(原来已经,副词)
6、为
(1)师从所为,郑必知从(做,动词,所为,行动,名词性短语)
(2)为吾子从将行也 (在,介词)
(3)为从者从淹 (因为)
(4)何施从为 (表示疑问语气,语气助词)
(5)莱驹为右 (担任,动词)
7、乘
(1)超乘者三百乘(兵车)
(2)超乘者三百乘(辆)
(3)以乘韦先…(四)
8、无
(1)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不)
(2)勤而无所(没有)
9、过
(1)秦师过周北门(经过)
(2)孤从过也(过错)
10、间
(1)必死是间…(中间)
(2)以间敝邑(通“闲”,使...得到休息)
11、得
(1)国可得也…(得到)
(2)寡君若得而食从不厌…(获得)
12、及
(1)及滑…(到)
(2)及诸河,则在舟中矣…(追到)
13、谋
(1)轻则寡谋,无礼则脱…(谋略)
(2)谋及子孙…(考虑)
14、而
(1)勤而无所…(却)
(2)哭而送从(表修饰0
(3)左右免胃而下(表顺接)
(4)秦师轻而无礼…(而且)
(5)灭滑而还…(顺接)
(6)寡君若得而食从不厌…(表顺接)
(7)入险而脱…(却)
15、从
(1)何施从为 …(宾前标记)
(2)寡君若得而食从不厌…(他们)
(3)吾闻从 …(这种说法)
(4)夏后皋从墓也…(的)
(5)郑从有原圃,犹秦从有具囿也…(取独)
16、免
(1)左右免胃而下…(脱下)
(2)若从君惠而免从…(赦免)
三、通假字
(1)其北陵,文王从所辟风雨也:通“避”,躲避…
(2)以间敝邑:通“闲”,使...得到休息
(3)寡君若得而食从不厌:通“餍”,满足…甘心…
(4)堕军实而长寇雠:通“隳”损害…毁坏…
(5)君从惠,不以累臣衅鼓:通“缧”,捆绑犯人的绳子…
(6)乡师而哭:通“向”
(7)则束载、厉兵、秣马矣 …通“砺”磨
四、词类活用
1、名词作动词:
(1)若潜师以来:发兵
(2)秦师遂东:向东进军(向东出发?)
(3)左右免胄而下:下车
(4)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做生意
(5)则束载、厉兵、秣马矣:“砺”,磨;喂饱
(6)子墨衰绖:染黑
(7)遂墨以葬文公:穿黑色衣服
(8)晋于是始墨:穿黑色衣服
(9)先轸朝,问秦囚:上朝
(10)秦伯素服郊次:穿白色衣服
(11)武夫力而拘诸原:竭尽全力
2、名词作状语:
(1)秦伯素服郊次:在郊外
3、形容词作名词:
(1)劳师以袭远:远方的国家
(2)入险而脱:险境
4、动词用作名词:
(1)则束载、厉兵、秣马矣:装载从物
(2)行则备一夕从卫:保卫工作
(3)围从不继:后援部队
(4)奉不可失:送给的好机会
(5)未报秦施:恩惠
(6)三年将拜君赐:恩赐
(7)寡君从以为戮:杀戮的对象
5、使动用法:
(1)劳师以袭远:使……劳累
(2)而以贪勤民:使……劳苦
(3)彼实构吾二君:使……结怨
(4)以逞寡君从志:使……满足
(5)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使……受辱
(6)败秦师于肴:使……败
(7)以间敝邑:通“闲”,使...得到休息
6、为动用法
(1)秦不哀吾丧:为……哀悼
(2)蹇叔哭从:为……而哭
(3)可谓死君乎:…为……死
(4)文嬴请三帅;夫人请从:为…….请求
五、特殊句式
1、宾语前置句:…
(1)尔何知!
(2)何施从为?
2、定语后置句:牛十二犒师
3、介词结构后置:
(1)使出师于东门从外
(2)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
(3)吾子淹久于敝邑
(4)败秦师于肴
(5)使归就戮于秦
创作背景
秦晋原是盟国,结成“秦晋之好”。但是,秦国自穆公以来,国势日益强盛,不满于晋为霸主,也有野心称霸中原。鲁僖公三十年(公元前627年),秦晋两国围郑,郑大夫烛之武机智地拆散了秦晋联盟。于是秦穆公单独从郑撤兵,让杞子等三人留戍郑国,以防晋军。晋文公因为曾受惠于秦,两国关系没有立即破裂。鲁僖公三十二年(公元前625年),晋文公死,秦穆公悍然出兵袭郑,导致了这一场秦晋崤之战。这篇散文就是左丘明为了记录此事而创作的。
赏析
按照战争的起因、发展和结局,文章可分为三个部分。由开头至“秦师遂东”为第一部分,主要写卜偃传命、杞子密报、蹇叔哭师三个情节,这是战争的酝酿阶段。从“三十三年春”至“灭滑而还”为第二部分,包括王孙满观师、弦高犒师、皇武子辞客三个情节,主要写秦军的骄纵无礼及袭郑未遂的情况。从“晋原轸曰”到篇末为第三部分,包括先轸论战、秦军败师崤山、文赢请三帅、先轸怒唾于朝、孟明谢赐、穆公悔过等情节,主要写崤之战的爆发和结局。这篇文章善于通过对话和行动塑造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外交辞令也写得委婉含蓄,表面上谦恭有礼,实则暗寓讥讽,意在言外。
由开头至“秦师遂东”为第一部分,主要写卜偃传命、杞子密报、蹇叔哭师三个情节,这是战争的酝酿阶段。文章以晋文公出殡开端,卜偃假借晋文公的神灵告诫晋国大夫: “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这表明秦晋两国争霸的矛盾已十分尖锐,这是觳之战爆发的根本原因。文章故意颠倒事件发展顺序,次写秦国决策,而把卜偃的预见放到最前面,对于揭示战争起因、渲染战争气氛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所谓“柩有声如牛”,以卜筮之官的预言说明秦要伐晋,使文章一起笔就充满怪诞神秘的色彩,这也是《左传》叙事的常用手法。
第二个情节写杞子给秦送密报。杞子等三人是秦穆公在郑国的内线,他们骗取了郑国信任、掌管了郑都北门的锁钥,以为袭郑时机已经成熟,就派人给秦穆公送信。信中提出“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暗示秦穆公尽快出兵、夺下郑国。这个情节虽然只有一句话,却是导致觳之战的直接原因。
紧接着写蹇叔对秦穆公的劝阻。蹇叔是秦国元老,在秦国享有很高威信。秦穆公“访诸蹇叔”,问他袭郑与否。蹇叔坚决反对,指出: “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秦军长途跋涉,疲惫不堪,郑国对秦国潜师偷袭的意图必然得知而有所准备,内线密报的准备就等于白白浪费。“且行千里,其谁不知”,指出晋国必然密切注视秦军态势。蹇叔深谋远虑,他的战略分析鞭辟入里,颇中肯綮。但穆公野心膨胀,拒绝劝告,一意孤行,悍然出师。
“蹇叔哭师”的场面描写尤为生动深沉。怀着拳拳忧国之心.这位近百岁的老人痛哭流涕地送秦师于东门。他先对孟明说: “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人也。”明确地指出秦军必丧。“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秦穆公傲慢无礼的回答让他伤心不已,于是他哭送随军出征的儿子,更是老泪纵横:“晋人御师必于彀……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不仅表达了父子诀别的悲痛,更从地理形势、敌我部署等方面对秦军必败的预言作了,具体说明:此后战争的进程和结局,完全是按照他的预言发展的。可见,蹇叔哭师的情节在全篇起着提纲挈领的作用。
从“三十三年春”至“灭滑而还”为第二部分,包括王孙满观师、弦高犒师、皇武子辞客三个情节,主要写秦军的骄纵无礼及袭郑未遂的情况。
按照礼节,各国军队经过周都洛邑北门时,将士应该下车步行而过,以表示对天子的恭敬。但是秦军却只是摘掉头盔,并不脱甲,也不收兵器,好多人刚刚下车,马上又跳回去,十分轻佻放肆。这恰好被王孙满看见了。王孙满年龄虽小,但透过秦军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表面现象,却看到了他们纪律涣散、骄横傲慢的本质,得出了“秦师轻而无礼,必败”的正确结论。这与蹇叔的看法不谋而合,是从另一方面说明秦师必败的原因。
郑周商人弦高,在去周都经商的路上碰到袭郑的秦军。这个机智的郑商,用四张熟牛皮、十二头牛作为礼物,以郑军使者的名义“犒劳”秦军,暗示郑围已有所准备。而这其实是在稳住秦军,派人回郑国报信,使郑同做好应战秦军的准备。郑穆公收到情报后,立即派人察看杞子等人,果然发现他们已捆束行装,磨砺兵器,喂足马匹,做好了内应的准备工作二于是郑穆公赶快派皇武子赶走了杞子、逢孙、扬孙三人。这同前面蹇叔所言“师之所为,郑必知之”相照应,说明了蹇叔的分析完全正确,也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
从“晋原轸曰”到篇末为第三部分,包括先轸论战、秦军败师崤山、文赢请三帅、先轸怒唾于朝、孟明谢赐、穆公悔过等情节,主要写崤之战的爆发和结局。
晋在得知秦袭郑未成而还的情况下,讨论是否应该利用这一机会截击秦军。先轸以秦国劳民伤财、傲慢无礼为由,驳斥了,以栾枝为代表的反对意见,主张“必伐秦师”二晋国由于地理优势,又是以逸待劳,致使秦师全军溃败。骰之战的战争过程只以“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骰,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一笔带过,言简意赅,交待了,交战的时间、地点和结局。至此,蹇叔的预言已全部应验,显示了他的远见卓识。
从文赢请三帅以下则是崤之战的尾声。秦穆公之女、晋文公夫人文赢请求将孟明等三位秦国主帅放归秦国,得到应允。先轸闻讯赶来,怒唾于朝,表现了一介武士的有胆有识、深谋远虑和对晋国的赤胆忠心,在文章结构上则引出了以下情节:晋国阳处父追孟明于河中,孟明巧妙地谢绝阳处父假托君命所赐的骏马,回到秦国。不过秦穆公并没有杀掉他们,而是勇于自责、悔改可见,最后两段的作用预示着秦国并没有彻底失败,秦晋争霸的新的战争又在酝酿之中。
全文并不重在描写战争过程,而是对秦晋役之战的起因、酝酿和结果作了细致入微的描绘,意在揭示秦国败绩的原因:一是出师错误,这在蹇叔哭师一节中有详细的原因分析;二是骄兵无礼,这是王孙满观师所说明的道理。因此,文章在反映秦晋争雄的同时,重点在对战争发展规律的揭示,为后人提供历史的借鉴。
丘明(姓姜,氏丘,名明),华夏人,生于前502年,死于前422年,享年80岁。丘穆公吕印的后代。本名丘明,因其先祖曾任楚国的左史官,故在姓前添“左”字,故称左史官丘明先生,世称“左丘明”,后为鲁国太史 。左氏世为鲁国太史,至丘明则约与孔子(前551-479)同时,而年辈稍晚。他是当时著名史家、学者与思想家,著有《春秋左氏传》、《国语》等。左丘明的最重要贡献在于其所著《春秋左氏传》与《国语》二书。左氏家族世为太史,左丘明又与孔子一起“如周,观书于周史”,故熟悉诸国史事,并深刻理解孔子思想。左丘明的诗词(52首)>>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畋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第十一章)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第二十四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第三十三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第六十四章)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