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弹琴记集句诗(二十首)
功名富贵若长在,得丧悲欢尽是空。
窗里日光飞野马,岩前树色隐房栊。
身无彩凤双飞翼,油璧香车不再逢。
应笑无成返薜萝,年年惆怅是春过。
时攀芳树愁花尽,寒恋重衾觉梦多。
桂岭瘴来云似墨,蜀江风澹水如罗。
人生富贵须回首,世事无几奈尔何。
家在寒塘独掩扉,高情雅澹世间稀。
不将脂粉沈颜色,惟恨缁尘染素衣。
归目并随回雁尽,离魂潜逐杜鹃飞。
东风吹泪对花落,惆怅朱颜不复归。
有时颠倒着衣裳,万转千回懒下床。
艳骨已成兰麝土,蓬门未识绮罗香。
汉朝冠盖皆陵墓,魏国山河半夕阳。
满眼波涛终古事,离人到此倍堪伤。
一寸相思一寸灰,且将团扇暂徘徊。
月明古寺客初到,风静寒塘花正开。
绿水青山虽似旧,红颜白发递相催。
无情不似多情苦,肯信愁肠日九回。
形容变尽语音存,地敻难招自古魂。
闲结柳条思远道,欲书花叶寄朝云。
窗残夜月人何在,树蘸芜香鹤共闻。
今日独经歌舞地,娟娟霜月冷侵门。
烽火年年报虏尘,每回回首即长颦。
明眸皓齿今何在,异服殊音不可亲。
几树好花闲白昼,数株残柳未胜春。
狂风落尽深红色,水远山长愁杀人。
弦管遥听一半悲,罗衾滴尽泪胭脂。
鸟啼花落人何在,节去蜂愁蝶未知。
鵩上承尘才一日,雪残嵒鹊亦多时。
绿云斜軃金钗坠,独立苍茫自咏诗。
烟郊四望夕阳曛,世路干戈惜暂分。
内屋金屏生色画,粉霞红绶藕丝裙。
蒹葭淅沥含秋雨,铜雀荒凉锁暮云。
旧业已随征战尽,独留青冢向黄昏。
愁心一倍长离忧,到处明知是暗投。
雨尽香魂吊书客,夜深灯火上樊楼。
山中老宿依然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明月易低人易散,寒鸦飞尽水悠悠。
叶满苔阶杵满城,登高望远自伤情。
琼枝璧月春如昨,冰箪银床梦不成。
往事悠悠增浩叹,清愁苒苒带余醒。
岂知一夕秦楼客,肠断绿荷风雨声。
芙蓉肌肉绿云鬟,泣雨伤春翠黛残。
歌管楼台人寂寂,山川龙战血漫漫。
千年别恨调琴懒,几许幽情欲话难。
回首旧游真是梦,寒潮惟带夕阳还。
一见清明一改容,每惊时节恨飘蓬。
风尘荏苒音书绝,人物萧条市井空。
荒埭暗鸡催晓月,野花黄蝶领春风。
玉环飞燕皆尘土,只有襄王忆梦中。
处处斜阳草似苔,野塘晴暖独徘徊。
侍臣最有相如渴,欲赋惭非宋玉才。
弦管变成山鸟弄,屟廊空信野花埋。
情知到处身如寄,莫遣黄金谩作堆。
落落疏星满太清,寒江近户漫流声。
长疑好事皆虚事,道是无情还有情。
且尽醁醽消积恨,休将文字占时名。
秋来见月多归思,斜倚薰笼坐到明。
绕门清槿绝尘埃,白石苍苍半绿苔。
酒力渐消风力软,桃花净尽菜花开。
一泓海水杯中泻,万里铭旌死后来。
世上英雄本无主,争教红粉不成灰。
门前不改旧山河,莲渚愁红荡碧波。
坠叶飘花难再复,浮云流水竟如何。
鱼龙寂寞秋江冷,鸿雁不来风雨多。
穷巷悄然车马绝,磬声深夏出烟萝。
李桢,字维卿,号克庵,安化(今甘肃省庆城县)人。明穆宗隆庆五年(1571年)进士,初任高平县知县,后调回朝廷任御史。明神宗万历初年,傅应桢因向神宗皇帝直言上书,招致神宗皇帝震怒,下诏书将傅关进监狱。李桢会同御史乔岩、给事中徐贞明,相联拥人监狱看护傅,又引起神宗皇帝的不快,按同罪论处,被贬为长芦盐运司知事。后相继调迁为归德推官、礼部主事、顺天府府丞。李桢的诗词(2首)>>
不孝完淳今日死矣!以身殉父,不得以身报母矣!痛自严君见背,两易春秋,冤酷日深,艰辛历尽。本图复见天日,以报大仇,恤死荣生,告成黄土;奈天不佑我,钟虐先朝,一旅才兴,便成齑粉。去年之举,淳已自分必死,谁知不死,死于今日也。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养无一日焉。致慈君托迹于空门,生母寄生于别姓,一门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问;淳今日又溘然先从九京:不孝之罪,上通于天!
呜呼!双慈在堂,下有妹女,门祚衰薄,终鲜兄弟。淳一死不足惜,哀哀八口,何以为生?虽然,已矣!淳之身,父之所遗;淳之身,君之所用。为父为君,死亦何负于双慈!但慈君推干就湿,教礼习诗,十五年如一日。嫡母慈惠,千古所难,大恩未酬,令人痛绝。——慈君托之义融女兄,生母托之昭南女弟。
淳死之后,新妇遗腹得雄,便以为家门之幸。如其不然,万勿置后!会稽大望,至今而零极矣!节义文章,如我父子者几人哉?立一不肖后如西铭先生,为人所诟笑,何如不立之为愈耶!呜呼!大造茫茫,总归无后。有一日中兴再造,则庙食千秋,岂止麦饭豚蹄,不为馁鬼而已哉!若有妄言立后者,淳且与先文忠在冥冥诛殛顽嚚,决不肯舍!
兵戈天地,淳死后,乱且未有定期。双慈善保玉体,无以淳为念。二十年后,淳且与先文忠为北塞之举矣!勿悲勿悲!相托之言,慎勿相负!武功甥将来大器,家事尽以委之。寒食盂兰,一杯清酒,一盏寒灯,不至作若敖之鬼,则吾愿毕矣!新妇结褵二年,贤孝素著。武功甥好为我善待之。亦武功渭阳情也。
语无伦次,将死言善。痛哉痛哉!人生孰无死?贵得死所耳!父得为忠臣,子得为孝子。含笑归太虚,了我分内事。大道本无生,视身若敝屣。但为气所激,缘悟天人理。恶梦十七年,报仇于来世。神游天地间,可以无愧矣!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万里,陆有剑阁栈道之险,水有瞿塘、滟滪之虞。跨马行,则篁竹间山高者,累旬日不见其巅际。临上而俯视,绝壑万仞,杳莫测其所穷,肝胆为之悼栗。水行,则江石悍利,波恶涡诡,舟一失势尺寸,辄糜碎土沉,下饱鱼鳖。其难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纵游无所得;非壮强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台陈君庭学,能为诗,由中书左司掾,屡从大将北征,有劳,擢四川都指挥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扬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杰战攻驻守之迹,诗人文士游眺饮射赋咏歌呼之所,庭学无不历览。既览必发为诗,以纪其景物时世之变,于是其诗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归,会予于京师;其气愈充,其语愈壮,其志意愈高;盖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予甚自愧,方予少时,尝有志于出游天下,顾以学未成而不暇。及年壮方可出,而四方兵起,无所投足。逮今圣主兴而宇内定,极海之际,合为一家,而予齿益加耄矣。欲如庭学之游,尚可得乎?
然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学其试归而求焉?苟有所得,则以告予,予将不一愧而已也!